♂ 墨浪子
家在蜜桔之乡,处处都是桔林。放眼望去,山坡岭坳,河畔路边,庭前屋后,全是郁郁葱葱、生机勃勃的桔林。桔林,是孩子们的“娱乐场”,是年轻人的“伊甸园”,是老人们的“休闲所”,是乡亲们的“小金库”,是外地人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。
阳春三月,风和日丽,莺飞草长;桔林里,新枝竞发,嫩叶倾吐;染绿了山野,染绿了流水,染绿了天边的云。春天,是欣欣向荣的季节;桔林里,阳雀在婉转啼唱;清泉在叮咚流淌;娃娃在追逐嬉戏;小狗在狂奔撒欢;雀儿的啼唱声,娃娃的嘻笑声,清泉的流淌声,小狗的吠叫声,汇成了一支欢乐的交响曲。春天,是爱情滋生的季节,踏青的年轻人,双双对对,漫步在柔软如酥的桔林小道上,踏折了一路芳草,踏碎了芳草上晶莹的露珠。行至桔林深处,忽见绿荫之下,撑开了一顶醒目的花伞,知趣的人们就会悄悄地绕道而去,因为那花伞之下必有一对热恋的情人……
春末夏初,星星点点的桔花开了。洁白的花瓣,嫩黄的花蕊,一簇簇,一丛丛,缀满了枝头,淹没了绿叶。清风拂过,落花如雪,纷纷飘洒;浓浓馨香,醉了大地,醉了江河,醉了路上的行人。在这一片醉人的馨香里,花蒂下悄然露出了一颗颗青豆般的幼果。幼果一点点长大,日子一天天过去,果子成形了,分瓣了,时已炎暑盛夏了。乘凉的老人们,架一张竹椅,摇一柄蒲扇,聚会在桔林里,抽烟、喝茶、聊天,话题自然离不开桔子的收成和市场行情。桔林,是他们的希望,是他们的“摇钱树”,也是他们的“休闲所”。
秋天,是蜜桔成熟的季节,累累硕果,黄绿杂糅,压弯了枝杈压弯了树。沉甸甸的果枝,贴近了地面,顽皮的娃娃们,仰面躺在桔树下,玩“枝头吃桔”的游戏。他们双手枕着头,用小嘴剥开枝头上的桔子,啃去果肉,将果皮完整地留在枝头上,比赛谁吃得最快、最多,留下的果皮最完整。赶路的人口渴了,亮开嗓门喊一声:“我尝你家的桔子喽!”便顺手摘下几个桔子来,主人听见了,也亮开嗓门喊道:“吃吧,吃吧,多摘几个吧,我家的桔子是最新改良品种,味道蛮不错呢!”过路人便说:“够了,够了,味道真的不错!”……“霜降”过后,蜜桔出园了,家家户户,采桔、装筐,船儿载、车儿运,忙得不亦乐乎。这时候,我回到乡下去,必定看到乡亲们你一筐、他一篓地往我家里送桔子,老父亲说:“我家也有几棵桔树,自产自吃足够了!”乡亲们笑道:“您家的桔子,早让村里的娃娃和过路人摘光了。再说,您家是您家的,我这份心意您总该收下吧!”父亲便笑盈盈地说:“是啊是啊,一个桔子一份情,我就全收下吧!”
桔子有甜也有酸,记忆何尝不是如此?记得上中学的时候,我们的寝室,紧挨着国营园艺场的一片桔林,满枝头熟透了桔子摇曳在窗前,躺在床上伸手便可摘到桔子。我们都是长身体的年龄,每餐三两米,谁也吃不饱,夜晚常从睡梦中饿醒来。可是,谁也没去偷摘一个桔子,不是不想,而是不敢,因为那是国家的桔林,是周恩来总理亲自指定的出口蜜桔。况且,在我们的观念里,谁去偷摘国家的一个桔子,谁就是小偷,谁背了小偷的臭名,一辈子也没脸见人。那窗前的桔子实在太诱人了,我们便找来一些旧报纸,将所有的窗口糊上,以防自己经不住诱惑,一失足成千古恨。然而,毕竟有人没顶住,酿成了悲剧,留下了遗恨。我们学校附近,是一所师范专科大学,一个大学生在桔林里读书,鬼使神差,竟然偷吃了两个桔子,被园艺场的职工当场拿住,按照规定罚了一元钱。大学生交了罚款后,羞愧难言,便悄悄地投河自尽了。大学的老师和同学们,为了不让死者背上耻辱的贼名,便异口同声地说,这个学生是在河边洗衣服,不小心落水淹死的。
不堪回首的岁月已经远去,无法忘却的记忆仍铭刻心头。这些记忆,令人反思,令人沉痛,有时候竟搅得我辗转难眠,无所适从。如今,为偷吃两个桔子去自杀的悲剧,是再也不会发生了,可是,我们当年那种“宁可挨饿,不当小偷”的观念,究竟是对还是错呢?“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”之类的传统观念,早已经被人们批驳得体无完肤了,但人们对匪盗窃贼、贪官污吏却为什么又恨之入骨呢?“窃钩者盗,窃国者侯。”别人“窃钩”、“窃国”,是非曲直,暂且不论,我无能为侯,也不愿为盗,只想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,为什么也要遭受世人的嘲讽非难呢?我深感郁闷,深感茫然……
家在桔乡,家乡的桔林碧绿馨香,家乡的父老朴实善良,我对家乡的桔林和父老,怀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感情,每逢节假日,总要回去看望家乡的桔林,看望家乡的亲人。时已入冬,寒风瑟瑟,山野草木一片凋零,唯有桔林葱绿依旧。我漫步在家乡的桔林里,默默地吟诵着屈原的《橘颂》:“后皇嘉树,橘徕服兮。受命不迁,生南国兮。深固难徙,更壹志兮……”故乡的桔林故乡的人啊,屈原已逝,《橘颂》犹存,不管世事如何变幻,我们还是守住自己的秉性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