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早的时候，官渡新街玉皇庙后坡上住了个姓段的光棍汉，叫段昌顺。只因家里穷得叮噹响，又是逃荒流落到这儿的外来娃子，人又倔，从不与人打交道。混到三十多了，还没说到媳妇。一个人住间茅草棚，出门一把锁，进门一把火，日子过得很孤凄。八户山后的黄金寨上，有个朝阳洞，洞里住了一只千年得道的母狐狸。它虽是兽类，却有一付好心肠。它惜老怜贫，平时很少到村庄农户上抓鸡吃，总是靠打野食饱肚子。遇到实在接济不上，打饥荒的时候，也只到村里富裕人家打点抽风。富人家丢只把鸡，也算不上什么损失。后来它修练得道了，干脆断了荤腥，全靠采山川日月的精灵之气来维持自己生命。它知道段昌顺孤苦零丁，无依无靠，觉得可怜巴撒的。就很叹念他，天天跑去变了人形，帮他做饭喂猪，洗衣裳。这天段昌顺从坡上薅草回来，又渴又饿，懒洋洋地开了草屋门。揭开锅盖打算添水烧火煮饭。咦，真稀奇，饭锅里竟有现成的饭菜，热蓬蓬的。段昌顺正是饥饿难忍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先填饱肚子再说。他把菜拿到灶台上，盛饭一尝，真是菜香饭香味道美。他还从来没吃过这样香的饭菜。就连新街做饭最出名的蔡大嫂恐怕也做不出来这么好的饭菜。他边吃边想，这是哪个给他做的呢？想来想去，再咋法儿也猜不出来。就从这天起，段昌顺天天回来都有现成的饭吃，连猪也给他喂得饱饱的。这件事他也没给别人说，只在心里头猜疑。过了七八天，仍然天天如此。他再也忍不住了，硬要把这事给弄明白。这天中午，他扛起锄头去挖地，锁好门就走了。走到屋门前头竹扒里躲了起来，在这儿看到屋门前好好的。过了有两盏茶时，只见从屋后花栗树林里跑出来一只花狐狸，毛色很美。这花狐狸径直来到草屋门前打了个滚儿，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十八九岁的美貌姑娘。它把褪下来的花狐皮叠起来，卡在屋山头构叶树丫上。走到门口，影子一晃就不见了。段昌顺估计她是进了屋，连忙跑出来取下狐皮，抖开一看，这皮毛绒乎乎，火红枯黄，又好看又柔软。他小心地把狐皮叠起来，搬开大石猪槽，把狐皮压在下边，一点也不露痕迹。他这时慢打逍遥的用钥匙打开门锁，推门进去。那姑娘见有人进来，就羞答答地低头出了门，一溜烟跑到屋山头去找狐皮，却不见了。没有了狐皮，它就还不了原形。正站在那儿左右为难，段昌顺从屋里撵出来，一把拉住她，说：“大姐既然来了，就不要再走了，我一个人过日子好凄惶。你这几天叫我享了大福。留下来我俩过日子吧。”那姑娘见事已至此，只好说：“我姓胡，在家是老大，人家都叫我胡大姐。我看你诚实可怜，才帮助你的。你既然留我，也是我俩有缘份，我答应留下和你过日子。可是我有言在先，一不准你对别人说出我的身世，二不准在家里提说我的过去，将来我们有了儿女，你更不能对他们说出我的来历。你要不守信用，就对你不利。”“行行行！只要你能留下来和我过日子，莫说只这三不准，就是再多的规矩我也依从。”段昌顺满口答应。从此以后，胡大姐就留在了段昌顺家，两口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。有了好帮手，家境也慢慢地好起来。乡邻们不知内情，都说段昌顺有福，平白的捡个好媳妇，又漂亮又能干。段昌顺也不失言，对胡大姐的身世来历，一直守口如瓶。不知不觉中过上了十年，他们生了两个女儿，一个儿子，都长得跟他们妈一样漂亮，活活泼泼，逗人喜爱。有一次，两口子不知为啥事儿，第一次吵起嘴来，一吵就不得放下，越闹越凶。段昌顺吵不过胡大姐，一气恼，他那憨劲儿又犯了毛病：只好尽找可恼的话说：“你也不要得兴，你指望你是啥正经人，是毛狗子变的，跟了我才享了这上十年的福，怕是福享过了，讨劁了。”几句挖心割肝的气话，伤透了胡大姐的心，它伤心伤意地泼起来哭了好大一气。段昌顺又补了一句：“你还嚎丧一样的嚎，你是好的，到毛狗子洞去嚎。”胡大姐更是伤心，硬要段昌顺还它狐衣，它好走。段昌顺还没醒悟，索性又补了一句。“你那张毛狗皮怕是烂球了”，说着跑到猪圈里掀起石猪槽捡起狐皮来，胡大姐一把夺过去一看，真的烂了，还剩巴掌大一块了。她蹲下身子，把那一小块狐皮摊在腿上，一边哭一边用手抓住皮往开抻，眼泪掉在上面，狐皮蓬蓬长，一会儿的功夫就复了原，依旧是一只火红的狐狸皮，胡大姐往身上一披，就地打一个滚儿，一溜烟跑了。没跑多远，那儿子也变成一只小狐狸，钻进树林里跑了。胡大姐带走了小儿子，家中只剩下段昌顺领着两个女儿过日子。大女儿才六岁，没有了妈，无人经管。女儿时常哭着要妈妈，段昌顺又要上坡干活，又要做家务，哪有时间好好照料两个女儿，顾不到哪儿去。心里很失悔，不该气走了妻子。日子一久，他又发起了毛燥毛病，两个女儿不敢接近他，更想妈。有一天傍晚，两个女儿在门前收拾猪草，一个捡，一个剁。段昌顺在屋里烧火，两个女儿猛然听见有人喊她们的乳名，听声音好像妈，顺着声音去找，再也没有回来。段昌顺在厨下烧开水，出来拿猪草，只见菜刀不见人，就四处寻找，都没有影儿。后来有人说，看见两只小狐狸跟着一只花狐狸从段昌顺屋后小路上了黄金寨。段昌顺估计是胡大姐把她俩领走了，就连忙找到朝阳洞，好不容易进去找，连人影儿也没有看见，他只好怏怏地回来。又过起了光棍的日子，依然是出门一把锁，进门一把火。又过了十几年，段昌顺死了，乡亲们把他抬去埋了，培了一座小坟。段昌顺净人而来，净身而去，名符其实是座孤坟。奇怪的是，每逢清明节时，段昌顺孤坟不孤，总有人踏青，烧纸化钱挂清明吊儿。段昌顺一生孤独，除有胡大姐相处过外，没有一位亲戚朋友，会有哪个纪念他，为他上坟呢？有那细心的人慢慢观察，终于发现了秘密：每逢鬼节前一二天，坟院里总有四只狐狸在段昌顺孤坟前转悠，等正清明节这天，坟前有纸灰，坟上插有清明吊儿。人们这才明白，原来是胡大姐带着孩子在为昔日的丈夫上坟。段昌顺虽然绝了后，可胡大姐的故事却永远在新街对河两岸流传。
王开富讲述
陈德明整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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